万宝都的城墙宛如一道斩断天地的巨斧,横亘在平原尽头。
抬头望去,白云缭绕间,隐约可见悬浮的琼楼玉宇,灵鹤在金色的阵法光辉中穿梭,那是只有筑基期以上修士或豪富之家才能踏足的上城区。而视线下移,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兽的大口,吞噬了所有的阳光——那里是依托着悬空阵法基柱而建的下城区,也是数以百万计的凡人与低阶散修苟延残喘的蚁穴。
楚牧元站在入城队列的末尾,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满是尘土。他摸了摸袖中仅剩的两块下品灵石,那是他此行全部的盘缠。
“入城税,两块下品灵石。”守城的卫兵身着刻有“天工”二字的制式灵铠,眼神漠然地伸出手,连正眼都未曾扫过面前这个看似落魄的少年。
楚牧元沉默地交出灵石。卫兵抛出一块灰扑扑的木牌,指了指旁边那条通往地下的狭窄甬道:“下城区左转,别乱跑,冲撞了上面的贵人,死路一条。”
握着尚且温热的木牌,楚牧元没有丝毫犹豫,转身没入了那条散发着霉味与腐朽气息的甬道。身后的【严父枪】与【慈母盾】被粗布层层包裹,伪装成了普通的行囊。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,财不露白是生存的第一法则。
随着深入,光线迅速黯淡,空气变得粘稠而潮湿。头顶上方是上城区辉煌的阵法光幕,却像是为了嘲讽脚下的黑暗,只漏下几缕幽幽的冷光。街道两侧的污水沟里流淌着五颜六色的废液,那是上城区炼器坊排放的残渣。
楚牧元压低了斗笠,开启了【情感视界】。
刹那间,原本昏暗的街道在他眼中变得光怪陆离。不同于荒野中野兽单纯的饥饿与杀意,这里的情感斑驳杂乱:灰色的麻木、暗红的贪婪、浑浊黄色的欺诈……无数负面情绪如同下水道的老鼠,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。
“这就对了。”楚牧元在心中低语,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。对于普通的修士,这里是灵气稀薄的废土;但对于修炼《大梦千秋铸神经》的他而言,这里简直是遍地素材的宝库。
他拐入一条名为“鬼哭巷”的深巷,试图寻找一处廉价的落脚点。
“站住。”
一道粗嘎的声音突兀响起。七八个衣衫褴褛却满脸横肉的汉子从阴影中钻出,堵住了前后的去路。
领头的是个独眼龙,手中把玩着一把缺了口的鬼头刀,炼气三层的灵力波动虽然微弱,但在凡人堆里已足以称王称霸。
“新来的?”独眼龙上下打量着楚牧元,目光贪婪地停留在他身后那个沉甸甸的包裹上,“万宝都下城区虽然不讲王法,但讲规矩。这就叫‘拜码头’,懂吗?”
周围的帮众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,有人甚至已经亮出了藏在袖中的剔骨尖刀。这是“拾荒帮”,专门在入城口蹲守那些孤身一人的外来者,敲骨吸髓。
楚牧元缓缓抬起头,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斗笠阴影下平静得令人心悸。
“我没钱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像是许久未曾开口。
“没钱?”独眼龙狞笑一声,一步跨前,鬼头刀直指楚牧元鼻尖,“那就把背后的东西留下,或者留下你的一条胳膊!”
刀锋已至,寒气逼人。
楚牧元没有拔出身后的枪,也没有动用一丝灵力。他只是微微抬手,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发间那枚幽蓝色的冰晶发簪——念兵【离恨】。
嗡。
空气中并未产生任何灵力波动,但在独眼龙的意识里,世界瞬间崩塌了。
楚牧元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,在独眼龙看来,突然化作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。紧接着,一股无法言喻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惊恐,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他的理智。
那是他曾被仇家追杀、躲在死人堆里三天三夜不敢呼吸的记忆;是他为了活命,亲手掐死哭泣同伴时的绝望。
【离恨·惊惧穿刺】。
“啊——!!”
独眼龙手中的鬼头刀哐当落地。他双眼圆睁,瞳孔缩成针尖大小,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厉鬼。
“别……别杀我!别过来!我错了!!”
这个在贫民窟作威作福的恶霸,竟当着所有手下的面,双膝一软瘫倒在地,裤裆瞬间湿了一大片,随后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,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。
周围的帮众全傻了。他们只看到这个瘦弱的少年仅仅是看了老大一眼,老大就疯了。
“还有谁要拜码头吗?”楚牧元放下手,语气依旧平淡,仿佛刚刚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。
“鬼……他是鬼修!快跑!”
剩下的帮众被这诡异的一幕吓破了胆,甚至顾不上扶起老大,尖叫着四散奔逃。
楚牧元没有追。他现在的精神力经不起浪费。他跨过还在抽搐的独眼龙,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。
半个时辰后。
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。楚牧元在路边的一处简陋包子铺前停下了脚步。蒸笼里散发出的劣质面粉味,此刻对他来说却胜过珍馐。
“吃吃吃!你这傻大个吃了十几笼了,钱呢?!”
一阵喝骂声传来。
楚牧元转头,看见一张窄小的方桌旁,挤着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汉子。汉子面前堆满了空笼屉,那一身古铜色的肌肉仿佛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,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,低着头,那张布满伤疤的脸上满是窘迫。
“俺……俺也没想到这包子这么小……”汉子瓮声瓮气地辩解,声音如闷雷滚动,“俺有力气,俺帮你干活抵债行不?”
“我这破摊子要什么力气!给钱!不给钱我就喊巡街卫了!”摊主是个势利的小老头,唾沫星子横飞。
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,指指点点,眼中的嘲弄像针一样刺眼。
楚牧元看着那个汉子。
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。明明那汉子一拳就能把摊主打飞,却因为某种憨直的原则,老老实实地挨骂。这种笨拙的坚持,让楚牧元想起了曾经在剑冢里,死守着那点可笑自尊的自己。
“他的账,我结了。”
楚牧元走上前,从袖中摸出那两块还没捂热的下品灵石,放在桌上。
摊主的骂声戛然而止。下品灵石,在这个只流通碎银和铜板的贫民窟,足以买下他整个铺子。
“够吗?”楚牧元问。
“够够够!这位爷,这太多了……”摊主换脸如翻书,点头哈腰。
“剩下的,再给他上两笼。让他吃饱。”
楚牧元没有多看那汉子一眼,拿起摊主找补的一袋包子,转身没入熙攘的人群。
那铁塔般的汉子猛地抬起头,手里还抓着半个包子。他看着那个瘦削清冷的背影,赤子般纯粹的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光芒。他不认识那是谁,但他记住了那个背影的味道——那是这冷漠城市里,唯一的暖意。
转过街角,楚牧元掂了掂手中仅剩的几枚铜板,苦笑了一声。
“最后的本钱也没了。”
他抬头看向头顶那遮天蔽日的阵法基座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
“今晚,必须开张。”
